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老子 道德經 第二章
When all under heaven know beauty as beauty, ugliness arises thereby.
When all know goodness as goodness, not-goodness arises thereby.
Thus, being and non-being give birth to each other, difficulty and ease complete each other, long and short shape each other, high and low incline toward each other, sound and tone harmonize with each other, before and after follow each other.
Therefore, the sage abides in the affairs of non-action, and practices the teaching of no words;All things arise, and he does not turn away from them;
he nurtures them but does not possess them, acts without boasting of his abilities, achieves success but does not claim the credit for it.
Precisely because he does not claim it, it does not depart from him.
老子《道德經》第二章這段話,闡述了道家對「相對性」與「無為」的核心觀點:
「美」與「惡」、「善」與「不善」、「有」與「無」、「難」與「易」、「長」與「短」等,都是相對的概念,彼此依存,互為條件。世人執著於一端(比如追求「美」或「善」),反而導致對立面的產生(「惡」或「不善」)。真正的智慧在於超越這些二元對立,認識到它們的相互依存。
聖人因此不執著於任何一端,不強加自己的意志,順應自然,讓萬物自生自長。聖人不佔有、不誇耀、不執著於成果,這種「弗居」的心態使他們與「道」合一,達到永恆的和諧。
莊子作為道家的重要繼承者,將老子的抽象哲理轉化為生動的寓言與具體的論述。《逍遙遊》中的大鵬、蜩與學鳩、朝菌、冥靈等形象,正是對老子「相對性」與「無為」思想的文學化表達。
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這表明,當人們執著於「美」,就會產生「惡」的概念,因為二者相對而生。同樣,《逍遙遊》中,莊子用大鵬與蜩、學鳩的對比,展現「大」與「小」的相對性。大鵬飛九萬里,志在南海,代表「大」;蜩與學鳩只能「搶榆枋而止」,代表「小」。蜩與學鳩嘲笑大鵬,認為自己的「小」已足夠,這正是執著於自己的標準,從而否定大鵬的「大」)。
莊子並非單純讚揚大鵬,而是通過這一對比揭示「大小」的相對性。大鵬的「大」依賴於風與天,蜩與學鳩的「小」順應其本性,二者並無絕對的優劣。這呼應了老子「有無相生,長短相形」的思想,強調「大」與「小」互為條件,無絕對的高下。
同樣,《逍遙遊》中朝菌、蟪蛄、冥靈、大椿的例子,則對應老子「長短相形」的觀點。朝菌壽命短暫(「小年」),冥靈與大椿壽命悠長,但莊子並未肯定「大年」優於「小年」,而是指出它們的壽命觀念都是相對的,各順其自然。這與老子「萬物作焉而不辭」的思想一致:萬物各有其道,無需強分高下。
老子說:「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聖人不執著於任何一端,順應自然,無為而治。莊子在《逍遙遊》中,將這一思想轉化為「逍遙」的境界,並通過寓言具體化。大鵬雖飛九萬里,但仍「有所待」(依賴風與天),尚未達到真正的「無待」。蜩與學鳩看似自由,卻執著於自己的「小」,嘲笑大鵬,執著於自我標準,這也是「有所待」。
莊子最終指向「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境界,這與老子「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高度契合。至人超越了「大小」「高低」的對立,不執著於自我(無己),不追求功利(無功),不羈於名聲(無名),這正是老子「無為」的具體體現。
莊子在《逍遙遊》中提到「列子御風而行」,看似逍遙,但仍依賴於風(有所待),不如至人的「無待」。這呼應了老子「弗居,是以不去」的思想:只有不執著於任何外物或成就,才能與「道」長存。
雖然莊子的《逍遙遊》與老子的《道德經》在思想上高度一致,但莊子並非簡單重複老子的觀點,而是進行了創造性的發揮。
老子的語言抽象、凝練,適合哲理思考,但較難觸及普通讀者。莊子則用生動的寓言、誇張的意象和幽默的對比,將老子的哲理轉化為引人入勝的故事,使之更具感染力。
可以說,莊子在《逍遙遊》中通過寓言的方式,生動地闡釋了老子《道德經》中「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的核心思想。莊子不僅繼承了老子的哲學,還以文學化的寓言和個人化的「逍遙」理念,豐富了道家思想的表達,使之更具感染力與啟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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